本文意在分析宋明以降钦州西部溪峒社会的变迁与当地人群祖先记忆创制之间的关系。在宋代,今广西防城港市一带为广南西路钦州西部七峒之地,是一种以地方首领为核心的社会。进入明代,里甲制度的推行以及宣德年间的弃交趾事件,使七峒中的四峒叛附安南。嘉靖间,知州林希元加强了对钦州西部的经营,他还参与当时的“议征安南”,积极主战。于是,四峒一事成为林主张“讨”安南、“取”安南的重要理由。此时,四峒之民也急于归正复业。正是在这种情景下,“汉将后裔”的记忆得到创制。
关键词:钦州西部 祖先记忆 族群历史
本文所谓的“钦州西部”相当于今广西防城港市以及钦州市西部靠近防城港一带的地区。在宋以后,这一区域一直由钦州管辖,处于其西部。钦州最早设立于隋开皇十七年(597),隋唐时期,中央王朝主要依靠当地宁氏家族对这一地域进行控制。到宋代,“钦之版籍始归有司,属广南西路”。明清时期,钦州均属广东布政司廉州府管辖。
在宋代这一区域为钦州“七峒”之地,但宋代史料中只载七峒之一的如昔峒,其他六峒具体名称未详。明初设遵化乡,下设三都:时罗、贴浪、如昔。在嘉靖《钦州志》中,七峒之名一一坐实,分别为:博是、鉴山、贴浪、时罗、澌廪、如昔、古森。当时情形是三都之下统七峒,时罗都统时罗,贴浪都统贴浪、澌廪、古森,如昔都统如昔、博是、鉴山。宣德二年(1427),如昔都民黄金广率如昔都下鉴山、博是,贴浪都下澌廪、古森四峒叛附安南,如昔峒乃如昔都之所在,史籍虽只载四峒叛附,但如昔峒实际上也在叛附地区之内。此四峒位置大概在今防城江以西、那梭镇以南的位置。嘉靖十九年(1540)安南莫登庸请归四峒,在此后的记载中,如昔被思勒代替,博是亦改称河洲(亦称丫葛、阿葛、葛源),鉴山改称罗浮,澌廪、古森名称照旧。都峒之名一直沿用至清末。
此一区域北抵十万大山南麓,过山即为历史上所谓的广西“左江地区”,具体则为上思州;西接安南,明清时期,安南在与钦州接界的地区设置有永安州、万宁州。
现今,生活在此一区域的著姓黄氏壮族人群皆称祖先是随东汉马援南征交趾的部将,故又有“马留人”之称。学术界对广西境内壮族将自己祖先追本溯源于中原的现象已有关注。广西学者白耀天、粟冠昌、谈琪及日本学者谷口房男、河源正博、菊池秀明等的研究都涉及此主题,他们的研究都证明这种现象不过是一种“攀附”而已,多数学者将民族压迫和歧视解释为此种攀附现象的最重要原因。谷口房男和白耀天在《壮族土官族谱集成》一书中对壮族土官族谱的形成做了颇有创见的分析,他们认为,明清时期壮族土官族谱形成的基础是《亲供宗支图本》,而这种图本是明清朝廷为防止土官子孙争袭,要求土官提供并由中央吏部存档的证明性文件。土官为了证明自己承袭的合法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攀附”的现象。
本文的研究,则为重新解释广西(特别是南部中越边境地区)壮族人群将自己祖先溯及汉代随马援南征交趾的部将这一现象,提供了一个新个案。
一、“马留人”黄氏的祖先叙事及其分析:以族谱为中心
关于黄氏先祖随马援南征并留居的“事迹”,防城港防城区华石镇《滩浪黄氏族谱》记载得最为全面、细致,现已成为当地黄姓的主流说法。现将相关内容征引如下:
吾祖黄讳任汉,出世生于山东青州府益都县平落乡,是我祖原籍也。我祖一十七岁,身当把总,职列朝班,扶佑西汉刘皇,爱国忠君之贤臣也。但吾祖所生二男,长男名万定,次男万寿,年登十八岁,武冠三军。于西汉交东汉之时,始皇祖秀登基,国号光武元年。斯时蛮夷木王番鬼随安南出占广东省高州府饮州、廉州、灵山三县,谋反争夺大朝界。至于汉光武五年,刘主亲委马援伏波大将军,统带皇兵数万余人,直出山东省青州。又要吾祖黄任汉父子三人奉旨封为前来大夫、金部尚书、引路大将军,统领兵马至广东征剿……大汉光武十九年九月二十日辰时,将军亲立铜柱以汉夷地界,南边入蛮王所管,北边入大汉中华所管,夷贼投降。将军安民定度,班师奏凯回朝。统带大兵回至芒街西岸地界,屯扎大营。我次祖万寿分生有二十四男,同将军由广西路回至二十四土州,见此地与蛮兵交界,委伊把守蛮兵隘口。将子封为二十四土州主,世袭不易。我祖万定太公,原配赵氏,妾何氏、苏氏,共生下十三男。将军乃见汉南两相交接,关隘虚空,无人把守,即上表申奏朝廷,圣旨准奏。随即行文遗下,委将军伊十三男留守关隘。给尚任汉、万定公为引路平夷大夫,给发令旗印信。
伊长男黄金广名福元,娶妻朱氏,封于时罗都三峒,把守关隘。
次男黄大统名福(左金右辰),封于贴浪都峒主,守镇南夷。
三男黄册伦名福秀,封于如昔都峒主,保守关隘。
四男黄安进名封于思勒峒,把守边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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