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客属一家亲（印尼雅城探寻广西客家人纪）

     我回国前就读于印尼雅加达的巴城中学（以后更名为雅城中学），这是全印尼规模最大，办学设施最完善，师资力量最雄厚的一家华侨学校。韦同芳老师是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他的祖籍是广西玉林，韦老师曾留学于德国，毕业后回印尼创家立业，事业颇为成就，很快就成为当时家产殷实的企业家，他除了管理他的企业外，而大部分的心血却倾注于华侨的教育事业，他的严谨的教学方法，崇高的师德一直为千岛华侨所称道。他捐资建设的学校物理实验室，其规模和完善的实验仪器，在当时全印尼实为首屈一指。他桃李满天下，曾聆听他教诲的学生有不少以后进入国内的清华，北大等著名大学就读，也有许多留学英国美国的名校。如今他的学子就如一群群璀璨的星光照耀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我们在印尼时，只知道印尼的华侨祖籍主要来自福建和广东，而客家人就是祖籍梅县，大埔和兴宁一带的，其实在印尼也有祖籍是广西的，以容县，玉林人为多，其中大多数人也是客家人。但我们当时把广东广西人都混淆称为“广府人”。也许因为广西的客家话和梅州的客家话在语调上还有较明显的区别，往往那里的广西客家人有一部分认同于讲粤语的广东人，而大部分认同于讲客家话的梅县人。

     回国在南宁定居后，我才懂得原来广西也是众多客家人聚居的地方，尤其是在博白，玉林等地。前年，我到雅加达探亲，与我的表哥提起了这件事，他就说他认得一位谢姓广西客家人，于是这一下就激起我有意在印尼探寻广西客家人足迹的意愿。谢先生是一位富商，公司设在雅加达，公司事务如今主要由他的子女照料，而他大多数时候住在离雅加达五十公里开外不远的著名避暑胜地本扎克（PUNCAK）的别墅。我们立即打通了谢先生的电话，一听到有同乡自远方来，他就显得很兴奋，邀请我们即前往他在本扎克的别墅。第二天一大早表哥就自驾他的家车，带着我直奔谢先生的别墅。

     谢先生的别墅坐落于半山腰上的被薄雾笼罩着的一块小平原，远看是一个很宽敞的几座平房藏匿于绿树丛中，占地约有十公顷，房前屋后被一个心形的围墙环保，园子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花园，径道两旁被各色花朵覆盖，还有小桥流水缓缓流过几座亭子，三个绿水清澈的游泳池分布摆开在别墅的后院。自从九十年代中期，许多富有的华人都在这常年气候温和的小城市建立了豪华的别墅，据说是如今许多华人都不愿意在雅加达建华丽的洋房，以免太过张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先生早都在他门前等候着我们了，我们一走下车，他立即走下台阶迎候我们，第一句就是非常纯正的梅县客家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异常热情地把我们领进了他非常宽敞的客厅，客厅中央供奉着几个佛座，据他说这个别墅共有二十六个房间，每到周末或假日祖孙三代共有三十几人都会在此团聚。谢先生已年届八十三，但精神矍铄，非常开朗，据他说他侨居印尼前曾在梅县的中学就读，因此他一向来对中国的文化历史都非常关注。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他确实祖籍广西玉林，但祖辈很早就迁居到广东梅县，他本人对旧时代的玉林，已经毫无印象，但经常听到祖辈们提到玉林的一些乡亲和乡情。他说：印尼的广西客家人许多都回避说自己祖籍是广西，但我从不回避，我们的客家先辈是金田起义的义士，我以此而非常自豪。五年前，我去过桂林，确实山水甲天下呀！我曾慕名去北海参观了那里的老街，那风景就和我们梅州老街一样。我告诉他：现在北海的老街还是风貌依旧，保护的很好。他非常激动地说：这是我们祖辈留下的文化财富，千万不要把它们迁拆啊！

      印尼现在仍然有梅州会馆和印尼客属同盟联谊会，谢先生前几年也会去参加那里的一些聚会，据他说：其实如今的客家人并不单纯是梅县客家，这其中包含了闽客，赣客等等的客家人，当然也包含了广西的客家人，不过如今大家都讲梅县客家话为主。客家人自从明清以来就源源不断地迁居到印尼各处，经过世代人的艰苦创业，有不少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如今在千岛两千多万的华人社会里。客家人至少都有将近一千万，尤其在雅加达地区就至少聚居了数百万的客家人。不论你走到雅加达的什么角落你都能听到客家乡音。尤其在许多商业中心客家人的公司商场几乎占据了华人经济的半壁江山。虽经多次历史的浩劫，客家经济总能在灾难中重生，并益发兴旺，在千岛经济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正好应验了：多难兴邦呀！2008年全印尼华人为北京奥运会慷慨解囊，捐助兴建水立方等规模宏大的运动场馆，印尼客家人也积极参与其中。印尼客属联谊会主席熊先生是印尼主要华文报刊《国际日报》的董事长，曾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这体现了中国政府对我们海外华人的亲切关怀。现在印尼客属商人与中国大陆在商贸文化，旅游等多方面都密切来往，但目前的主要市场还是在广东，福建，最近几年也有相当多的客商正深入中国内地发展，主要是在江西南昌一带。谢老说：我们也期待能为广西贡献我们的一份薄力，那也是我们客家人的宗族之地呀！

     夜幕已深，但谢老仍然谈兴未尽，他谈到了广西同乡白崇禧，李宗仁，还侃侃而谈梅州同乡叶剑英元帅，他说道：不论是那方客属，都是天下一家人，我们都渴望都能共同造福于炎黄子孙。接着他还如数家珍地谈到我国前一辈领导人的许多辉煌事迹，那渊博的知识实在使我这来自国内的人都自惭不如。谢老非常深情地回顾了1955年万隆会议期间，他非常荣幸地见到了敬爱的周总理的情景，谈到忘情之时，他闭上了他的眼睛，似乎又再享受着那最幸福的时光，我注意到他的眼睫毛湿润了，浸出了一层泪水。

     直到夜晚我们就要告辞了，谢老执意要我们再到他的后院喝一杯茶。我们一起坐在那精致的半圆形阳台，月光倒映在那三个清澈的泳池里，真有三泉印月的一副迷人景象。谢老突然提到了电影“刘三姐”，他说那是他终身难忘的一部片，他又提到了刘三姐的扮演者黄婉秋女士，他说：她是我们全体客家人的刘三姐，客家文化都是血脉相承，同宗同族。他想起了他在梅县的年代，沉思着，突然问道：那座望夫山是不是还仍然屹立着，但现在一定不会再有年轻的新婚媳妇终日伫立在山顶守望着南洋的丈夫何日归乡吧？他沉思着，轻轻地吟唱着一首早都被我们遗忘的客家老调：“月光光，照彩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心花；亲家门前有口塘，阿妹夜夜盼阿郎... ...”他非常深情地说：“我们这一辈老客家人还是终日情牵梦系着我们的宗祖国，那里还有我们先祖的忠骨啊。哎，现在还是有人想着何日忠魂归乡里！”

     今年龙年前夕，我给谢老家里打了一个国际长话，想向他致龙年问候，他的儿子告诉我，谢老已经于去年过世了。我心中一直不能平静，在我耳际又轻轻飘着谢老吟唱的那首老客家山歌... ...我知道谢老已经永远安息在椰风蕉雨炙热的土地上，但我似乎看到他的魂灵飘过了太平洋，他始终一直深情地飘摇在客家人的家乡上空。